《长安的荔枝》首次发表于《收获》杂志2021年“春卷”后于2022年10月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单行本。
当岭南第一颗荔枝被摘下时,长安的算盘正在计算着它的腐烂倒计时。五千四百三十里驿路,三十匹快马交替狂奔,只为一个女人转瞬即逝的微笑。而九品监事李善德,正颤抖着接过那张浸满蜜糖的死亡任命状——“荔枝使”。却不知自己正被推进专制权力精心编织的荒诞陷阱。马伯庸在《长安的荔枝》中,用一颗小小荔枝,剖开了封建王朝的溃烂核心,那里浸透着人性的扭曲与权力的疯狂。
荔枝的腐烂是自然铁律:“一日色变,二日香变,三日味变”。然而在权力的魔棒下,这不可逾越的物理定律竟成了可被挑战的幻象。真正令人窒息的荒诞在于:长安宫阙之中,竟无人敢指出这任务的荒诞本质。那不可能完成的诏令如滚烫的山芋在官僚机构中流转,直至落入最卑微者手中——这权力金字塔的底层,永远是为荒诞任务献祭的祭坛。
展开剩余79%李善德的故事并非孤例。蒲松龄《促织》中,华阴县令为邀圣宠,竟向本不产蟋蟀之地强征贡品。当皇帝因一只偶然进献的蟋蟀而龙颜大悦时,一道荒唐的岁贡令便如巨石压下。成名们像李善德一样被压上命运的赌桌,在不可能的任务中挣扎求生。当县衙差役闯入成名家中逼索蟋蟀,其子不慎弄死贡品后投井自尽,最终化为蟋蟀供父交差——这惨绝人寰的情节,与李善德目睹驿卒力竭倒毙、荔农砍光果树时的绝望,共同奏响了专制压迫下的血泪悲歌。
君主端坐于权力金字塔尖,一句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”便定义了整个帝国的游戏规则。当权力成为不受制约的私器,皇帝的口腹之欲便足以令整个国家机器为之倾轧。荔枝与促织,这微不足道的喜好,在权力无边的加持下,竟成了改变万千黎庶命运的巨石。
荔枝血泪中的权力荒诞和人性悲歌当权力成为不受制约的私器,皇帝的口腹之欲便足以令整个国家机器为之倾轧。官吏的升沉荣辱全系于上级一己好恶,于是层层官吏在生存本能驱动下,将不可能的任务转化为向上攀爬的阶梯。当李善德接过“荔枝使”任命时,同僚眼中闪烁的不是同情,而是如释重负的庆幸——又一颗烫手山芋有了归宿。这权力链条中的每一环,都在默契地维持着荒诞的运转。
在权力无度膨胀下,人性被扭曲成奴性的标本:李善德最初的天真令人心碎。得知真相前,他竟为这”肥“”欣喜若狂,甚至规划起在长安购置宅院的美梦。这何尝不是长期权力规训下的精神麻痹?当他深入岭南,亲见驿丞赵辛民为完成任务不惜以“逃驿”罪名压榨沿途驿站时,那套“官字两张口”的生存哲学已如毒藤缠绕灵魂。赵辛民面对李善德的质问,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:“流程,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。”——权力异化下,规则不过是强者的玩物。
更令人窒息的是群体性的道德溃败。当李善德成功破解荔枝转运难题返京述职时,等待他的不是褒奖,而是各部衙门的贪婪瓜分。户部要削减预算,兵部要抽调驿骑,太府寺要分功邀赏。那些曾对这个“不可能的任务”避之不及的同僚,此刻如秃鹫般扑向成果。杨国忠轻飘飘甩出的银牌“便宜行事”,如同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——它赋予李善德特权的同时,也迫使他成为压榨链条的新一环。当阿僮姑娘的荔枝园被砍伐殆尽,当沿途驿站民夫疲于奔命,李善德手中的转运图已浸透百姓血泪。权力的腐蚀性正在于此:它让善良者成为帮凶,让理想者堕入深渊。
“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杜牧的诗句背后,是驿路上倒毙的快马,是岭南砍断的荔枝树,是沿途州县被掏空的府库。马伯庸以手术刀般的笔触,将文学想象与历史真实无缝缝合。天宝年间为杨贵妃运送荔枝确有其事,《新唐书》载:“妃嗜荔支,必欲生致之,乃置骑传送,走数千里,味未变已至京师。”
当李善德绝望低吼:“就算失败,我也想知道,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。”——这不仅是个人意志的悲壮闪光,更是专制机器碾压下血肉之躯的最后尊严。蒲松龄在《促织》结尾的控诉穿越时空:“天子一跬步,皆关民命,不可忽也。”在《长安的荔枝》的血色图景中,我们同样看到:当玄宗在骊山宫享用冰镇荔枝时,岭南的荔农正含泪砍倒祖传的果树;当贵妃展露笑靥时,涪州驿站的马蹄声正踏碎无数家庭的安宁。
当最后一颗荔枝送进华清宫,岭南的荔枝树上又结了新果,而长安的公文房里,永远会有新的李善德在蝇头小楷的奏折上,签下自己都不相信的保证文书。
荔枝终会腐烂,促织终将死去,但权力荒诞的阴影如幽灵般在历史长廊中徘徊。李善德们用生命丈量过的驿路,依然在拷问着我们:当个体尊严遭遇权力任性,那”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“的悲壮追问,是否真能成为刺破荒诞的利剑?
历史的车轮碾过,留下的是权力荒诞的永恒印记——在那些被牺牲的姓名、被遗忘的驿站和被碾碎的人性中,我们看见了专制幽灵永不消散的轮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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